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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西城公安分局治安支隊重大責任事故組民警杜慶一有一“怪”——從不與人握手。不是不講禮數,而是因為他是個專門與死亡打交道的人。每天行走於事故現場和太平間,處置各種非正常死亡案件,握手——這種表示友好和歡迎的禮節,對杜慶一和他面對的死者家屬來講,特別不需要。
  經常聽著家屬呼天搶地的哭聲,呼吸著死亡帶來的凝滯空氣,忍受著不理解的責罵和毆打。即便在公安戰線上,這也是一份異於常人的工作,而杜慶一,一干就是20年。
  20年間,杜慶一累計處理非正常死亡案件4620起,接待死者家屬超過11萬人次;他親自為亡者穿裝裹,主持後事,為每一個逝去的生命默哀。他讓這冰冷、殘酷的工作傳遞出最後的溫情。
  坐著輪椅
  現場調處糾紛
  這次採訪是在病床邊完成的。對杜慶一來說,幾個小時坐在床上打點滴,是份難得的空閑。
  杜慶一這病是處理一起非正常死亡事故的“後遺症”。
  今年6月3日中午,一名女子跳樓死亡。死者生前與同事發生爭執,從單位樓上縱身跳下。婆婆和親媽親眼目睹了事發經過,執意認為單位難逃干係,披麻戴孝打著橫幅去單位討說法。
  “這樣鬧事給單位的正常工作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,兩位老人都已是八十多歲高齡,也禁不起這樣折騰,萬一齣點事就是二次傷害。”杜慶一負責處理此事善後,他好言相勸,雇車讓兩位老人先回老家。
  第二天,同事卻告訴他,老人聽了煽動,沒走。“我聽完一條腿當時就動不了了,人也暈了過去,急的。”杜慶一在醫院搶救了4個小時,醫生診斷為腦乾雙側血栓致半身不遂。
  住院第四天,杜慶一不顧醫生攔阻,拔掉輸液管,寫下“責任自負”的保證書出了院,直奔辦公室。
  “真對不起,我有病了,但為了你們,我來了。”杜慶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停屍房,跟家屬一起給死者默哀。死者的母親老淚縱橫,說:“你真跟我兒子一樣。”
  杜慶一苦口婆心做了4個多小時的工作,死者家屬漸漸接受了現實,答應不鬧事了。可第二天,他們又來了,頭一天的工作就算白搭。住院期間,一連8次,杜慶一主持調解工作,最終讓雙方達成了調解方案。
  “前面談得再好,等到火化那一天,家屬見到遺體的時候,失控的情緒可能讓所有工作前功盡棄。”杜慶一深知這一點。火化當天,他又坐著輪椅出現在殯儀館。“當家屬看到我一瘸一拐地站起來鞠躬默哀,全都不鬧了。”
  事件解決了,可杜慶一為此要每天去醫院打4瓶點滴,一連幾個月。
  為了練膽兒
  與屍體親密接觸
  沒幹上這行之前,杜慶一是個特愛乾凈的人,可沒想到,自己20年來乾的都是最“不乾凈”的活兒。
  1982年,杜慶一從警,後來被分配到當時的西城分局治安科重大責任事故組。2003年之前,非正常死亡案件都是由治安部門自己驗屍,2003年後才是由刑警法醫檢驗,排除他殺嫌疑之後再交由治安部門處理。
  杜慶一第一次跟著師傅出現場,就是去什剎海撈死人。只看了“河漂”一眼,杜慶一就吐得翻江倒海。可回來的時候,“河漂”往車裡一放,師傅前面開車,杜慶一坐在後面還得扶著屍體。
  “師傅為了讓我瞭解工作,練我的膽兒,帶著我去太平間,一個個拉開抽屜——‘這個是上吊死的……這個是喝敵敵畏的’,一連看了五六具屍體。”杜慶一回憶,嚇得他第二天連班都不敢上了。“膽量都是被逼出來的。”
  當杜慶一敢摸屍體後,師傅才開始教他技巧,看瞳孔放大的程度,骨頭骨折的位置等判斷死亡原因。
  1994年,師傅調走了,分局讓杜慶一接班。當時講究服從組織安排,杜慶一就硬著頭皮接過了師傅的包,裡面裝著手套、鑷子、相機。24小時不管什麼時候,有死人他拎著包就走。
  有天夜裡3點多,杜慶一得到通知,有個上吊自殺的現場需要他去勘查。
  死者弔在了大衣櫃里。杜慶一打開櫃門,那人的臉上蒙著黑紗,只見身子不見臉!嚇得“身經百戰”的杜慶一心一激靈,渾身冷汗,站在原地轉圈。“上吊的屍體看得多了,吐舌頭的,瞪眼的我都不怕,就怕這種看不見臉的。”
  還有一次,杜慶一到一處平房出現場,一推屋門,門又自己彈回來了。再推,又回來了,就像有人在裡面推著一樣。杜慶一也有點毛:“人還活著呢?怎麼還推門啊?”他問先來的民警:“人在哪呢?”“就在裡面呢。”杜慶一透過窗戶一看,一具屍體正坐在門後,倚著門。原來,他剛纔在和死人較勁呢。
  這就是杜慶一的工作,每天處理上吊、跳樓、溺水、中毒、服毒、割腕等自殺案件和重大責任事故。見的是高墜、高度腐敗、巨人屍等各種恐怖異常的屍體,出入於太平間、死亡現場等各種瘮人的環境,即便在公安戰線上,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。
  在家裡遭受“歧視”
  由於經常出現場接觸死屍,杜慶一在家裡特別不受“待見”。
  “家人嫌臟,不讓我穿著衣服進屋,以前在門口專門裝兩個掛鉤,每次我出現場回來,把衣服脫下來掛上,才能進屋。”
  有一年冬天,一位孤寡老人死在家中,直到十幾天后屍體高度腐敗,招來蒼蠅,鄰居才發現報了警。
  “那是夜裡12點多,我一個人出現場,拍照、檢驗,給屍體脫衣服的時候沾得滿手都是腐爛的血肉。”屍體檢驗完了,拉走了,門上貼了封條,杜慶一才回家。他按照慣例脫了衣服掛在門口,接著去睡覺。
  第二天一早,杜慶一被妻子一臉怒氣地揪出被窩,拽到衣鉤前興師問罪。睡眼惺忪的杜慶一定睛一看,只見衣服下麵的地上,蠕動著幾十隻蛆蟲。“估計是我驗屍時順著鞋爬到褲管上的,當時天黑沒發現就帶回了家裡。”杜慶一說。
  從此之後,他連掛衣服的權利都被剝奪了,回家後必須把衣服裝進袋子。
  想“歪招兒”鑽研業務
  “對於非正常死亡案件,人們總有一種誤區,認為自殺是死者對家庭和社會的放棄,應當自負其責,不值得同情。”可杜慶一卻不這麼想。
  人死為大,認真負責地調查,準確判斷死因,是每個逝去的生命應得的尊重。
  杜慶一自知不是科班出身,所以在業務上更下功夫鑽研。不少自殺者是服毒而死的,而且服下毒藥時都是兌著飲料一起喝下的。案發現場可能有多種飲品,如果全都拿走,挨個化驗,肯定耗時費力。如果第一時間能準確判斷死者喝的是什麼,就能迅速確定死因。
  杜慶一想出個“歪招兒”訓練自己:他在自家陽臺放上一瓶敵敵畏,往進兌了可樂,敞開瓶口。過幾個小時回來,滿屋子都是可樂與敵敵畏混合的氣味兒。他再把自己關在屋裡一倆小時,吸入的全是這種味道的空氣。就這樣連著訓練十來天,強化自己的記憶。之後再用同樣的方法,換成其他飲料和毒物摻兌著繼續練。
  如今,凡是出服毒的現場,杜慶一隻要在屋裡獃上十分鐘,靠鼻子聞就能準確判斷死者服的是哪種摻兌毒藥,及時給家屬一個交代。
  為還原真相以身涉險
  對待工作精益求精的杜慶一有股子拼勁,哪怕是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為代價,他也不含糊。
  “我要保證每一起案件的死者都不能有冤屈,要弄清楚為什麼死,怎麼死的。”杜慶一說,用科學和事實給家屬一個信服的說法,是處理非正常死亡案件的關鍵。
  有一個保姆,獨自一人在家帶孩子。她給孩子洗完澡,把孩子放在屋裡床上,自己又到浴室繼續洗。20分鐘之後,保姆洗完澡出來,發現孩子嘴角流血,已經斷了氣。
  經過警方勘查認定,保姆洗澡時關上了門,熱水器彌散出的一氧化碳全滯留在屋裡,致使孩子被熏死。但是,家屬對這個答覆根本不信:洗個澡20分鐘的工夫,就能有那麼多毒氣把孩子熏死?他們懷疑是保姆把孩子害死了。
  為了說服家長,杜慶一決定情景重現,親自驗證一下。
  杜慶一按照保姆的描述,關嚴門窗,把浴室熱水打開關上門,自己躺在孩子曾經躺的床上。他手裡攥著一根繩子,讓同事把繩子拉到屋外,這是杜慶一與外界唯一的聯繫。一氧化碳“殺”人無聲,杜慶一叮囑同事,只要他一拉繩子,趕緊進來救他!
  剛過了6分鐘,杜慶一就出現中毒反應,頭快要炸了一般。他用全身最後一點氣力拉動了繩子,之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。門外的同事趕忙進屋,把奄奄一息的杜慶一送到醫院。
  還有一次,一個丈夫在外面有了外遇,妻子含恨在家裡上吊自殺了。妻子的弟弟知道姐姐死得冤屈,情緒激動地要找姐夫玩兒命,死活不相信姐姐是自殺,一口咬定是姐夫為了掃清障礙下的殺手。死者家屬天天堆在杜慶一的辦公室里又哭又鬧。
  杜慶一明白,讓家屬信服的唯一方法就是還原真相。杜慶一跟屬地派出所商量,找了三個民警幫忙,把家屬也請到現場,起開封條進入房間。
  “我把自己脖子吊上了相同的繩子,站在死者踩的凳子上重演‘自殺’。”囑咐完同事及時“解救”他之後,杜慶一把脖子伸進繩套,一蹬凳子,整個人頓時弔在半空,昏死過去。民警們趕緊把他抱了下來,送到醫院搶救了三天。
  杜慶一冒著生命危險還原了真相,贏得了家屬的理解和尊重。事後,他玩兒命的行為被領導嚴厲批評。可杜慶一卻覺得——值得。
  “死亡給一個家庭帶來的痛苦是極大的,家屬不瞭解死亡原因和真相,只有我們工作之後,查出人到底是怎麼死的,才能給家屬一個交代。我覺得自己這工作挺偉大的。”J001  (原標題:與非正常死亡狹路相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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